一个普通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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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花】风化作用

炸号补档。

BGM:《Weather》Novo Amor

两个陌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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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的指针跃向十二,旧日被连根拔起,崭新的时间正在萌生。承太郎靠在护栏上点燃了第二支烟,他只吸了一口,便开始紧盯着橘色的火星,烟草燃烧得均匀而通透,细柱形的灰烬缓慢地堆积起来,带着灼热逐渐靠近他的指节。

 

桥下的海水翻搅着夏末的夜风,清凉而湿润地扫在他的面颊和脖颈,连指间燃烧着的香烟也显得温暖起来。就像是冷水澡后身体失温,只觉得心口不停跳动的那物滚烫得吓人。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个声音,便下意识转过身,望见道路对面有个人正向他走来,中途甚至翻越了护栏。那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晚上好,抱歉打扰了,又问他是否可以给他一支烟。承太郎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抖出一根给他。

 

他们费了一点劲才在夜风里把烟点燃,末端的烟纸被打火机的火焰燎得有些发黑,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实际上这包烟放了很久,卷纸里的烟草已经稍稍有些发潮,他正等待着对方提出这一点——但讨烟的男人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夹着他给他的那支烟,撑在栏杆上望向漆黑的海面,什么也没有说。

 

承太郎原本不太希望碰见什么人,就连陌生人也不想撞见——他挑在午夜十二点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呢。但对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了他身边,没有半点拿着烟离开的意思。好吧,他考虑着往远一点的地方走去,身边的男人却突然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他惊讶地望过去,对方正弯着腰虚掩着口鼻,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根本不会抽烟,又或是根本不需要这支烟。

 

男人暂时平静下来后又带着点尴尬开口,说今天是他的生日,这支烟是他的第一份礼物,虽然仍有些不太适合他,但非常感谢。

 

承太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想了想,又低声说了句生日快乐,语气又轻又快,希望风能快点把这句话掩埋。但对方还是听见了,再次向他道谢,声音诚恳而动听,像是一个过生日的人该有的样子。他并没有羡慕的意思,却莫名觉得这很好。

 

这带着疏离的友善气氛,使独处的欲望没能成功怂恿承太郎离开这里。他又拿出烟盒,犹豫着要不要点燃第三根烟,身边的男人却突然用故作阴森的语气问他,是否知道这里常有人跳桥自杀,海水冰冷,漩涡湍急,连尸体都不一定能找到。

 

他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味——是炫耀还是威胁,又或是单纯的恶作剧,他摇了摇头。已经很多年都不再有人以事物危险来警告他,大多数人都相信他比他们还要了解事情的可行性。他在研究所里总是承担着标尺一般的角色,作为重要的参考,作为命题的起点。

 

或许只要到了他这样的年龄,谁都能成为比前辈还前辈的空条博士。

 

他抽完第三支烟时,身旁的男人拉上了短外套的拉链向他道别,朝着大桥前方走去。他把烟头收进了随身烟灰袋里,望着漆黑的海面和没有月亮的天空,思忖片刻,转身向着桥的另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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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太郎在楼层颇高的酒店床上醒来,床垫过于柔软,他不太习惯,却又觉得一切柔软的东西都很好,他不该太挑剔。

 

没有拉开窗帘为房间通风和整理床具的必要,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他许久没有回过家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会专业地处理好这间房间里的一切。他对家务从来都不太擅长,但作为一个家庭里的丈夫而言,这并不会很重要。

 

他乘电梯下楼,走出酒店时天色仍然晦暗无光,他抬臂想看手表,却发现出门时没有戴。所幸打火机仍在大衣口袋里,但烟却所剩无几,他看见街对面有家便利店,但道路被护栏分割开来,得走到前面一些的地方才有斑马线。应该还很早,街道上车辆寥寥,他毫不犹豫地绕了远路,等待红绿灯,又匆匆过街,走进便利店。

 

他原本想多逛一圈看看自己除了香烟以外是否还有要买的东西,却在路过甜食货架时想起来自己应该并不需要。重新开始抽烟是一件无意识的事,他之前不知道自己从上锁的抽屉里找出打火机和剩余的半包烟是为了什么。

 

而当他走出便利店,从购物袋里拿出新买的烟,撕开塑封——他忽然发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几乎是同时,一股尖锐的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头。

 

香烟盒被他捏得发皱,他在店门口的长椅上缓慢地坐下,将背部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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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个星期三的深夜,承太郎又在城市边缘的那座大桥上遇到了之前那位向他讨烟的年轻男人。这次他们在同一边的栏杆旁碰见,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一个解释道他每周四休息,另一个解释道周三是他每周双休的最后一天。他是个海洋科学家,而他是个自由作家。

 

这是承太郎第一次打量这位自称是作家的男人,面容瘦削而稍有苍白,眼神却很明亮,尤其是同他交谈时——他觉得这男人就像是一本书,不是最畅销的那一种,却能让一些人涌起兴趣读下去,直到月亮沉入海面,而朝阳升起来。

 

说不定家里占据了书房整面墙壁的书柜里也会有这位作家的书——书柜的一部分领地属于承太郎,而另一部分被其他的家庭成员所拥有。即使没什么必要,他也还是谨慎地提出了同那人交换姓名,而对方笑着问他笔名可不可以,他向来都以笔名示人。

 

他说他叫空条承太郎,而对方想了想,还是说了真名。花京院典明,这样一个名字从那人的喉咙里跑出来时,像是一只陌生的海鸟从海面上方掠过。

 

他们望着漆黑的海面各自发呆时,承太郎主动示意对方要不要烟,而花京院顿了顿,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浪费掉它的话。

 

承太郎向来不觉得燃烧是一种浪费,便将烟和打火机都递给他,花京院接过烟,生疏地点上,将滤嘴夹在了修长的手指间,目睹它缓慢地被内里的火星吞噬,沉默地化为灰烬。

 

花京院刚刚才开始打量这位总是好心地将烟分享给他的中年男人,对方总是将半数表情藏在帽檐下,眼角边缘透露着疲惫,而将香烟递给他时却又坚定而熟稔,就像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或许这便是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轻松,即使交换了名字,灵魂和灵魂之间也不会有所关联,他们只是这座偌大的城市中两个深夜游荡着的鬼魂,在天亮之前仍会窝囊地回到墓地,再次睁开眼时,还是成为了人。

 

花京院突然很想问问对方失去了什么,又或是还剩下什么。但他张了张口,还是把话留在了喉咙里,这太残忍了,他这样的旁观者从来都没有资格去表达虚假的关怀。快燃尽的烟头在他的手里发烫,他在栏杆上碾灭了剩余的燃烧物,烟灰被海风吹得四散开来,一些落在了他的外套上,他拍了拍衣袖,闻见右手沾染上的烟味,突然心中沉了沉。

 

他平静地对着海面开口道,我是同性恋,但我的家人总是催我和不认识的女人结婚。

 

稍高些的男人沉默地思索了片刻道,结婚是件好事,但前提是你想。

 

中肯而温和,确实像是年纪稍长的男性会说的话,花京院想,他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点诡谲的恶意,他们都不是为了平静的交谈而冒着被巡警带走的风险半夜来到这座大桥上。

 

为了尽量使语气刻薄而生硬,他将指甲戳进了手掌里,盯着沉重的灰黑色云块下的一点月亮道,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的前男友是割腕自杀的,而地点是我的公寓。

 

空条先生显然被这点恶意稍稍吓了一跳,男人明显地愣了愣,却语气淡漠地问他是最近的事吗。他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笑意说是半年前,而对方陷入了沉默,对话作废,恶作剧生效又失效。

 

花京院突然意识到,他又在做一些无用的、除了自己以外伤害不了任何人的事。就像在博客上坚持更新标题名为“想要自杀的第XX天”的文章一样,他甚至没有在写下那些文字时感到过悲伤与心碎,枯燥的平铺直叙和日复一日的自我询问令他麻木不堪,生的焦虑将他从死的沉重中剥离出来,他既不懂死亡,也品尝不到活着。

 

他放弃了袒露伤口,风吹得他很痛,或许是手背的皮肤被之前的烟头烫破了,他想要一瓶水,从头淋到脚。他需要一点冰冷而又苦涩的东西将他淹没,他需要一个人掐住他的喉咙,逼迫他闭上眼,他希望自己不再成为城市深夜的亡魂,他只想在墓园潮湿的泥土下沉眠。

 

-

第三个星期三的深夜,承太郎又带着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去了那座桥,但他没有碰见那个叫做花京院的男人。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活着,又或是开始尝试其他的方法。

 

又说不定其实他们之中没人真的想去死。但揣测别人很愚蠢,生命是自己的东西。

 

第四个星期三,承太郎开车去了郊区的墓园,他带着大把的花束看望了已逝的家人。网络上干巴巴的温情文章总是声称,一旦你目睹什么人在你身边彻底离开,你将会真正意识到生存的意义——人们将因此更想活着。

 

他查过了那座桥,确实如同花京院所说,曾有绝望的情侣去那里殉情。他们在白天带着无限的爱和绝望携手前往,冲动地翻过栏杆,然后被路过的人们拦下,绝望的哭喊沉入海面,而他们被遣送回医院和家,接受社会媒体的关怀和家人朋友的安抚。

 

而他这样的人,只会在深夜拖着空荡荡的心房和毫无知觉的躯体独自前往。他甚至没有目的,也没有欲望,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天上如果没有月亮,那么海面上会有吗。

 

第五个星期三的深夜,是承太郎最后一次遇见花京院。他说自己最近很忙,研究所突然有了新项目。花京院笑了,说空条博士还是得努力为社会做出贡献啊,他在地铁站里的海洋宣传片里看见过他的名字。

 

花京院说他前几天去了趟邻市,住在一家破旧的旅馆里。

 

浴室的天花板角落有蜘蛛网,有一只蜘蛛挂在墙壁上,他打开淋浴头时有水溅了出去,蜘蛛立马抓着蛛丝向上爬。他当时把淋浴头摘下来对着蜘蛛网冲了冲,网很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水流冲断,但蜘蛛仍在往上爬。

 

后来他躺在床上时又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浴室里的蜘蛛,穷尽所有的精力只是在为自己造网。

 

有人觉得他在编织梦想,有人觉得他不过是装模作样。但实际上,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维持生活而已。

 

花京院在他面前说完这番话时,确实像是一只精疲力尽的蜘蛛,对方没有留给承太郎回话的机会,只是说他想到了一些别的方法,今后不会再来这里了,顺便祝他好运。

 

承太郎闻言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旁观者,只是在对方离开后又多抽了一根烟。

 

后来他便没有再见过花京院。

 

或许对方会像芥川笔下的犍陀多一样亲手弄断佛世尊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根蜘蛛丝——无论一心向死还是继续生活,他们都只会因自己的选择而跌进阿鼻地狱一般的炽烈深渊中。

 

他已经四十岁了,生活不会再向他抛来什么美丽的转折,他只剩下颓败而孤独的中年生活,挣扎不会停止,海面上也不会凭空生出月亮。

 

但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后来有一天,他路过商业区里的一家书店。新书推荐的展板上写着一本作者名为“花京院典明”的新书。

 

宣传语里说这位作家在他二十七岁时向家人和社会宣布出柜,放弃了沿用多年的笔名,并且出版了这本新书。

 

承太郎突然很想吸烟,但他身上既没有香烟也没有打火机,他顿了顿,走进店里买下了这本花京院的书。

 

回家后,他把这本书摆在了清理完毕后的书柜里显眼的位置——即使空荡荡的书柜里放上任何东西都十分明显。

 

他后来也从未读过那本书,但那本书却一直放在那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END

 

注:

1.标题来源于《悉达多》里的一句话:

“他的爱像一道伤口。他感到伤口的存在不该只为在心中溃烂,它应该风化、发光。”


感谢您的阅读。


19.10.4:

还是很喜欢风化作用(Weathering)这个标题

weather

n.天气; 气象; 气象预报;

v.(因受风吹、日晒、雨淋等,使) 退色,变色,变形; 经受住,平安地渡过(困难);

《天气之子》的英文标题是“weathering with you”来着,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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