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读者

© 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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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花】剪梦

花京院第一次来店里时,承太郎正在打瞌睡。

 

那天格子门不太滑得动,直到被人奋力拉开后哐当一声撞在尽头,承太郎才从迷蒙中惊醒。他在柜台后把身下的木凳往前带了带,坐正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才朗声问客人是来剪梦的吗。他听见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地说下午好,打扰了,您好,是的。他家的店内没装电灯,只有烛台,他们向来只在薄暗的光线里替人修剪梦境。

 

他在微茫的烛火里看见对方身着纹样精美的浅绿色狩衣,垂在脸侧的发丝在光洁的墙面上投下了一片棕褐色的云翳。一个红发的男孩,年纪和他差不多大,但比他要瘦弱一些。

 

新年的第一天,承太郎的父母都去神社参拜了,他的左脚上还裹着石膏,便没有出门。原本父亲提议要背着他去,但他拒绝了,留下来看店也不错——但他没想到真会有顾客上门。

 

剪梦,是的,他略有迟疑地站起身,当然是单脚。他熟练地从柜台后面蹦出来,拉上店门口的格子门(这件事他最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接着指引对方往店内的房间走去。

 

别傻站着了,他说,去后面的茶室里。

 

客人随他走进四叠半的茶室,仍然保持着一副过度拘谨的模样,或许是他那身衣服的缘故,红发的男孩端坐在软垫上,规规矩矩地像是真的要面对什么仪式。

 

剪个梦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承太郎对自己声明。他在另一张软垫上坐下,从壁龛中的盒子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金色剪刀,握柄上缠着朱红色的布条。

 

他拿着剪刀向对方道——可以闭上眼睛了。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虽然算是圆满搞定,但总归还是有些尴尬。那是他第一次替客人剪梦,即使他已经练习了整整三年,但握着那把金色的剪刀时还是会莫名觉得紧张,深呼吸和沉默都没什么用。直至他触摸到那段来自花京院的梦境,浅浅的白色,拥有纸一般的肌理,含吮着昏暗的烛火,像一块尚未冷却的玻璃,也像是一段快要融化的饴糖。

 

他所见过的梦全都是白色,区别只在于其中蕴藉着的究竟是欢愉还是苦痛。

 

那天花京院睁开眼后礼貌地向他道谢,然后便匆匆离开了,没有喝他在等他醒来期间泡好的茶,也没有品尝他母亲自制的仙贝。

 

他在花京院出门前难得热心地告诉他,从竹林那边的另一条小径可以更快地回到神社。那时花京院的身影顿了顿,又立即离去了。

 

而后来,红发的男孩来了第二次、第三次。承太郎把替他剪下的梦装进了透明的玻璃罐子里,在和纸上写下“花京院典明”五个字,贴在罐盖上,像是一瓶为对方而储存的乳白色蜂蜜。

 

但花京院的梦并不是甜味的,他尝过。过去观摩外公剪梦时,他总会装模作样地撕下一小缕云朵般的梦境放到舌尖上品尝,再以各式晦涩的词语加以形容,就像是他真的明白对方的梦一样。

 

外公大概只是出于无聊,又或者说那只是一种没什么理由的习惯,他猜想。他早就已经把剪梦人流传下来的书籍背得滚瓜烂熟,但没有任何一条内容告诉过他,剪梦人除了剪下糟糕的梦境以外还能替他人做些什么。即使他知道那些梦境都是滚烫而苦涩的,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被剪断的梦境会在一个星期以后再次生长出来,而花京院每周都会来店里一次,拜托承太郎剪掉他糟糕的梦。

 

太过频繁也不被允许,如果梦境被剪走太多,人便会失去睡眠,在夜里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都只能见到一片漆黑。如果人失去了白色的柔软梦境,夜晚大概也会难挨许多,承太郎想——就算是噩梦,或许也会令夜的时间变得更快一些。

 

花京院曾经问他,空条家的人会替自己剪梦吗?承太郎摇摇头,他说自己从不做梦。空条家的人世世代代替人剪梦,但从不做梦,承太郎也并不知道甜梦与噩梦究竟是些怎样的东西。

 

他们成为了朋友,但并不怎么见面。花京院在第三次来店里时,一边咀嚼着承太郎的母亲自制的仙贝一边说自己已经从拂晓饿到了黄昏——神社祭典时桌面上摆满了点心,精致的和果子与五颜六色的年糕,可神官却只能忍住口水诵读祭词,这不公平。他刚刚才想起来要向承太郎坦白自己神社的继承人的身份。而如果他偷偷跑来空条家剪梦的事被发现,说不定会被关在仓库里三天三夜。

 

为什么,承太郎不明白,想要剪掉糟糕的梦有什么错?

 

前提是没人需要你的梦,花京院微笑着道,他的梦被用来预示福兆或是灾祸,哪种才是未来。

 

承太郎听完有些生气,他伸手去捏花京院的脸蛋,破坏掉对方端正的微笑,他理直气壮地说,梦只属于做梦的人,从来都和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

 

花京院收起笑容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麻烦继续剪掉他的噩梦吧。

 

不过后来,花京院还是被关进了仓库里。他对着窗缝外的承太郎耸耸肩坦白道,是因为他一直胡诌自己的梦里都是凶祸,根本就没有好事会发生,果然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根本没有做梦。

 

承太郎在邻居家借了好几个空木箱才勉强能够搭上神社仓库仅有的一扇窗户,花京院仍然礼貌地向他道谢,让他赶快回去,被发现了说不准得一起受罚——但只见承太郎拧开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把里面云絮一般的梦境倒进了仓库里。这朵梦很快就在窗户吹进来的冷风里融化了,变作细碎的冰晶落了下来,撒在花京院的身边。

 

这是他用半袋仙贝和邻居家的宗次郎换来的,承太郎介绍道,宗次郎昨天梦见他父亲生日那天的宴席,年糕很好吃——他尝过了这缕梦,确实是甜的。

 

花京院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没那么端正,他在漆黑的仓库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真的能闻见热腾腾的年糕味道。

 

承太郎也不确定送一个甜梦给花京院会不会有什么用,但花京院没在意这个,他说能陪他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承太郎隔着窗槛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袋仙贝扔进了仓库里。

 

花京院曾经问他,很喜欢剪梦所以继承了吗?承太郎想了想道,因为不讨厌,所以就先试一试。不管是什么样的事,继承到了自己手里,就是自己的事了。等他长大了,他偏要把梦剪成波浪形状,谁说都没用。

 

花京院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好。

 

据说后来神社仓库里的老鼠又变多了,大概是承太郎母亲做的仙贝太好吃,就连碎末都能让隔壁家的老鼠搬过来住;据说后来承太郎剪梦的手艺变得好了很多,再也不会把梦境的边缘剪成波浪状;据说后来花京院继承了神社,莫名其妙地取消了求签预示福祸的传统,谁知道呢,他先告诉大家这东西一点也不准的。

 

他们相信,没人可以阻止糟糕的事情发生,如同没人能把噩梦变成甜的——往玻璃罐里倒再多蜂蜜也没用。

 

但是,仙贝确实好吃,做不做梦也算不上要紧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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